《英雄本色》是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標桿之作,1986年問世后便以3465萬港幣的票房創香港開埠以來的票房紀錄,且一舉奪得第6屆金像獎的最佳電影獎。從當年錄像帶時期的風靡到2017年的全國重映,幾十年間它一直是香港槍戰動作片的代表作。
2005年香港電影金像獎協會主辦的「中國電影百年最佳華語片」一百部評選中,《英雄本色》僅次于費穆導演的《小城之春》位列第二位,由此可見,無論是業內電影人還是觀眾都對其有著極高的贊譽。
作為一部影響了幾代人的現象級電影,《英雄本色》被貼上了太多標簽。吳宇森憑借著「暴力美學」開始闖蕩好萊塢,周潤發的小馬哥一角風衣墨鏡牙簽的造型、楓林閣復仇的瀟灑利落成了令人百看不厭的經典,張國榮演唱的《當年情》溫馨中帶著感傷意蘊無窮。
電影融合了親情、友情、愛情這些極易引發觀眾共情的情感元素,使觀眾在酣暢淋漓的視覺盛宴中體味人生的百般況味、感受都市江湖的愛恨情仇。時代變遷中的人世浮沉、人生絕境中的孤注一擲、受盡屈辱后捍衛尊嚴的奮力搏擊,這些都具有十足的打動人心的力量。與此同時,在類型電影的突破性、導演個人美學的開創性、演員形象定位與表演上的再探索,都體現了影片在商業屬性上的成功外完美的藝術表現力。
現代性是影片主題內容與影像風格的核心詞,這種現代性是其區分于傳統動作片的關鍵。
從精神內核上看,在以往的動作片里,無論是張徹用男性的陽剛之美與兄弟情誼刻畫俠義精神,還是胡金銓用中國傳統美學的意境去詮釋儒釋道文化,他們的影像世界均是傳統江湖的寫照。而吳宇森的《英雄本色》中,延續了對「俠義」的傳承,將影像從荒漠、山林這些古典中式美學的詩性意象轉入現代都市的水泥叢林中。
吳宇森:「早期我很喜歡看武俠片,受張徹、胡金銓導演的影響很深,尤其是張徹導演的戲。他的戲里面除了表現一種陽剛之外,很強調忠義。」(見張會軍《動作:一種力量,一種情感——著名華裔導演吳宇森談電影與夢想》)
80年代的香港已然是高度商業化的大都市,現代工業文明的準則與精細分工逐漸瓦解傳統草根社會的江湖世界、兄弟之情。《英雄本色》的故事正是相當準確地體現了這一轉變,宋子豪(狄龍飾)與Mark(周潤發飾)的落寞正是處于這種轉型期心理的真實反應。
因此,看似帶有吳氏浪漫格調的《英雄本色》實質上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吳宇森英雄片中的男性主角行為上恪守著俠義豪情萬丈、義薄云天,帶有很強的正義感,而在現代都市里卻是邊緣化的身份,他們
渴望融入現代都市卻無法完全融入、恪守著心中的忠信俠義上演著都市豪俠的悲歡曲。因此,吳氏英雄片在整體基調上帶有一種浪漫主義的悲情。而在電影表達形式上,在傳統的動作片中,李小龍與邵氏動作片里,動作之美在于原始的力量之美與功夫文化的發揚,槍戰動作片則是完美運用警匪、槍戰的形式講述都市故事,塑造當代英雄。因此,周潤發的英雄片與成龍的警察片成為了80年代香港電影中最具代表性的現代動作片。
除卻在類型探索上的成熟,電影對情感內核的描摹也堪稱完美。電影在三個男性角色的調性把控上很具特色,狄龍的沉穩理性如水般平靜,周潤發的活潑率性如火般熱烈,張國榮由年少青澀到逐漸體恤到兄弟之情的復雜性,彼此之間的對比聯系復雜又立體。
01.兄弟當年情:英雄的救贖
電影中的一條核心感情線索即是兄弟情,而哥哥黑幫、弟弟警察的對立式設定本身則是帶有強烈象征寓意的,傳統的江湖世界與現代都市文明的對立融合被寓于家庭兄弟間的血緣倫理之中。所以,宋子豪的救贖才顯得具有思辨性。
宋子豪(狄龍飾)是信奉道義的黑幫大哥,但卻始終無法得到弟弟宋子杰(張國榮飾)的理解與認同,他只得通過脫離黑幫江湖重新做人的方式救贖自己的過去來獲得代表現代社會正義秩序的警察弟弟的認同。而他的救贖卻無法完全被諒解,因此他陷入了一種矛盾的心境中,他一方面珍視與小馬建立的江湖兄弟情,一方面也渴望脫離江湖情仇成為現代社會中的合格公民。
而宋子豪形象的意義在于他是一個反高大全形象的英雄,而英雄的內核也被詮釋為正義的行為與俠義的精神。宋子豪一方面敢于懺悔自己的過錯、反思自己的人生、做出救贖,另一方面來說,他珍視朋友、保護弟弟、信守諾言,這既是傳統武俠電影中的正義,也是吳宇森電影里都市世界中的俠義精神。
因此,張國榮演唱的《當年情》與影片所傳達出的是超脫一般情感的情誼,不光是兄弟情與朋友情,《英雄本色》由三位男性角色間江湖兄弟與血緣兄弟情的矛盾關系進而引發的是對一切生命中真摯純粹情誼的贊頌。吳宇森恩怨情仇的影像世界里所呼喚的正是珍視這些光怪陸離的都市世界中的純粹與美好的感情。
02.周潤發演繹悲情都市俠客
Mark是影片中個性最為鮮明的形象,
張揚著雄性的陽剛之美又帶有著草根英雄般的悲情。在電影的開始,Mark狂放不羈、瀟灑叛逆、玩世不恭、游戲人生的性格便得到了充分地展現,在周潤發個人特色鮮明的詮釋下極為出彩。他是一個最為徹底的都市俠客形象,身手矯健、英勇無畏兼具正氣、豪氣、俠氣、痞氣,俠肝義膽、對待朋友可以付出一切甚至以獻出生命作為代價、將情誼置于金錢與利益之上。
這一切在他單槍匹馬為朋友宋子豪復仇的那場戲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而當他不幸被偷襲而變成殘廢后,這種個性被壓抑,因此他開始落魄潦倒,受盡昔日手下的凌辱。而當這種壓抑、屈辱、憤懣、不甘到了一種極限便又開始反彈,Mark的爆發與反抗展現出更大的力量,他不屈的意志便得到了恣意地宣泄。
當他帶著負傷的腿開始繼續守衛朋友、捍衛自身尊嚴之時,這種男性的陽剛之美得到了更大的凸顯,結尾他最終在與朋友的攜手作戰中不幸殞命。Mark的張揚與壓抑、屈辱與釋放都在影片情節的張弛下得到完美呈現。
我等了三年,就是想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
即便是跳脫《英雄本色》的故事本身,周潤發的小馬形象儼然成了一種精神的寫照。不僅是守衛人生中最寶貴的情誼,更是一種生命意志的強化,為了尊嚴永不言棄、知曉命運卻不屈服的堅毅 。
《英雄本色》的成功使得吳宇森「暴力美學」開始影響華語電影乃至世界電影,在好萊塢拍攝的《變臉》又是將他的個人風格帶給了好萊塢電影。
暴力美學發掘出槍戰、武打動作和場面中的形式感,將其中的形式美感發揚到炫目的程度。(郝建《懷孩子帶來的思考——暴力美學源流論》)
吳宇森的電影中用富有儀式感的場面賦予暴力以美感,例如楓林閣一場戲,小馬將槍藏匿于花盆之中,復仇的過程布局精巧有條不紊,槍戰戲顯得既有層次亦有韻律感。
暴力的形式,反暴力的內核,是《英雄本色》的精神核心。在人物的情感動機上用捍衛尊嚴和親情友情的行為動機來消解暴力行為本身的嚴酷,使它更具一種恪守正義、道義的合理性 。
在吳宇森的英雄片中,女性形象雖然不及男性形象復雜立體,但仍舊是吳氏影像世界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英雄本色》中的朱寶意與隨后《喋血雙雄》中的葉倩文均是純潔美麗的象征,他們調和著男性世界的快意恩仇。
影片中童聲演唱《明天會更好》則是電影的英文名「A Better Tomorrow」的含義,對羅大佑歌曲的引用與幾年后《喋血雙雄》中的白鴿有異曲同工之妙。吳宇森的「暴力美學」最終呼喚的是一種帶有理想主義的和平與美好,試圖通過一種絕對浪漫化的純凈與美麗來消弭世俗世界的恩怨情仇。用暴力形式詮釋反暴力主題,這對以后的華語影視作品有著深遠的影響。
而《英雄本色》更通過對羅文《幾許風雨》、陳小云《免失志》等歌曲的化用傳達出看透世間百態、體味人生浮沉后豁達、樂觀的人生觀。
無求一生光輝唯望斗志不會斷,見慣風雨見慣改變盡視作自然。
《英雄本色》在予以觀眾酣暢淋漓的視覺體驗后,更是呼喚了一種積極、開朗的人生,一個純粹、美好的世界。